两人放浪形骸,什么都说,也不怕被人听了去,正聊得欢,前台接了个电话,走过来对小苏姐姐耳语了几句。
等人走了,她提起包,有些抱歉地对我说:「欢喜,我得走了。」
「怎么了,刚来就走?」
「我们家那王八蛋,赌回力球输了钱,我公公正骂他呢。」
不知怎么,我忽然想起唐易昀给我讲的那位刘秘书,和他大着肚子的可怜妻子。
「哎!你......平时留个心眼。」
这男人嘛,不行就甩了,可万一弄出孩子来,那可就是大惨事一桩。
她很快明白过来,下巴一扬,「知道,一直吃着药呢,走了啊!」
我送小苏姐姐到门口,一转头,唐易昀竟没有走。
中午天热,他便把西服外套脱了拿在手里,衬衫扣子也没扣严,敞开两颗。袖子卷上去,到手肘下边,露出精实手臂,下摆也扎进裤子里,用腰带束好,更显得这人腰瘦腿长。
我不禁从上到下看过去,琢磨起小苏姐姐说他「尝了就忘不了,恨不能化成水」。
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。
此时此刻,他正靠在咖啡厅墙上吸烟,见我出来,踩灭了烟头,抬手看了眼腕表。
「她有事,回婆家了。」我主动解释,又问,「你没上班,跟这站着干吗?」
「本来就是去选秘书的,定了小于,这一趟就省了。」
听他又说起小于,我忍不住挤对他:「你可别觉得卖了我人情。人家本来说要请我吃饭的,都怪你拦着,你说你怎么赔我?」
「我请你吃饭,不也一样么。」他边说边同我挽臂,「想吃什么?」
「不知道,你选吧。」
「西餐你怕是吃腻了,涮肉喜欢吗?」
「行啊。」
手挽着手走在街上,更像是感情很好的新婚夫妻——他也算受了些西式教育,对于洋人表面绅士的那一套,拿捏得面面俱到。
我俩都是闲不住的人,吃饱了饭也不想回家,便商量着到哪去玩。
他说话剧你是常看,咱们的传统戏剧,你看过没有?
我当然也是看过的,只是看不太懂,听他这么说,便跟着他去了。
刚到梨园子里,门房伸出脑袋一看,就给了两张第一排的票。
这第一排都是「关系座」,不是有钱就能买——我来得不勤,这票肯定不是看我的面子给的。
果然,刚一坐下,后台便跑出个人来,正是今天这出戏的女主角,艺名叫献玉。
献玉今儿扮的是织女,小腰勒得不堪一握,自远处香风一般吹了过来。
「大少,有日子不来了,忙着婚事,把玉儿都给忙忘了。」说着,她轻轻打他一下,「你给的脂粉都用完了,后台的铅粉烧得脸疼。」
她本就是戏剧扮相,媚眼如丝,粉拳捶着唐易昀的肩,别提有多娇。
唐易昀没料到这一出,虽没失了风度,也忍不住地拿眼瞟我。
献玉这才瞧见了我,「哎哟,我,我眼拙,大少奶奶……」
我不以为意,只笑了笑,「喜欢什么脂粉,回头差人买去,直管往大少的账上记。」
献玉怯怯不敢搭腔,唐易昀歪过脑袋,轻声解释:「我那时……」
一句话还没说全,便见后台又跑出一个人来,这回是个男人。
想不到牛郎织女不在鹊桥,倒在我们这里团聚了。
这人三步并作两步,连叫了三声「欢喜姐姐」,恨不能往我身上一扑,「好姐姐,我以为再等不到你来捧场了呢!」
这下,唐易昀本要说的话全咽了回去,方才那点做贼心虚的神色,也如风止云消,再也不见了。
只剩下一抹「我倒要看看,是谁罪孽深重」的冷清笑意。
我只装看不见,热络地打招呼:「小梅岭!」
「哟,姐姐还记着我艺名呢?」
「姐姐疼你,怎么会把你忘了呢?」我前后左右瞧了瞧他,「真新鲜了,你今天唱牛郎?」
他神清气爽亮了个相,「怎么样,刚扮上!」
身旁,唐易昀突兀地一声咳。
我这才介绍了他:「这位,你得叫姐夫。」
小梅岭很会来事儿,忙说:「哎哟,您折我的寿,我哪有福气跟唐大少攀亲呐!」
没一会儿,两人都登了台。
我和唐易昀却半天没再说话。
台上,牛郎织女千恩万爱,正是唱到了浓情蜜意的一句。
夜静尤闻人笑语。
献玉声如莺鸟,百转千回,将这一句唱得无比动人。
我不禁转头朝身旁看过去,他并没专心看戏,感知到我的目光,眼睛一动,也朝我看了过来。
四目相对,不知怎么,心漏跳了两拍。
耳边只余下这一句。
夜静犹闻人笑语,到底人间欢乐多。
过去如今,男男女女,人间就是故事的接连,每一个故事,都写满了热闹欢喜。
出来时,天都黑了,又是那样手挽手走在街上。
「方才岔过去了,没跟你说,过去母亲爱听戏,献玉常到家里去,迎来送往的,我才认识她。」
「哦,嗨……小梅岭是小苏姐姐的宝贝儿,我不过是帮着捧场。」
说完这两句,好像又没什么可说的了,便又沉默着走起来。
走着走着,身边的人停了下来,问我:「今天怎么睡?」
我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。
方才在戏园子看的那一眼,两人眉目都传了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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