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7

我找到皇帝老儿时，他刚吞了几颗新炼出来的丹药。
满面红光、神魂颠倒，满殿追逐着刚贡上来的童男童女。
“心肝们，快到朕这来呀！”
一把抓过一个大哭不止的男孩：“往哪跑啊？让朕疼疼你——”
忽然见我站在一旁，便又伸手朝我摸来。
“哪来的小美人？乖些服侍，我封你做贵妃，带你做神仙！”
我隔空一巴掌把他甩飞。
砰的一声，他撞上了滚烫的炼丹炉，一阵皮肉炙烤的焦糊味道传来。
他鬼哭狼嚎地大叫：“护驾！来人！金吾卫护驾！”
金甲金戈的卫兵潮水般涌入殿中。
皇帝老儿半扇身子都烫得皮肉模糊，哀叫道：“快叫戚宗主来，拿仙药给朕治伤！这个贱人是从哪跑进来的？给我抓了，剁去炼丹！”
卫兵们抽出剑来，却集体指向了他。
他愣住了，随即大怒：“你们竟敢谋反？朕要诛你们九族！朕有仙盟撑腰，还会怕你们这些凡人不成？”
话音刚落，仙盟诸人也赶到殿内。
皇帝老儿立刻喜形于色：“众位修士，快帮朕料理这些逆贼，事成之后，朕自有万千灵石奉上！”
可修士们却一动不动，只冷冷看着他。
我踱到他面前，伸手一指。
他骤然开始衰老，头发枯白，皮肉如融化蜡烛般耷拉下来。
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顷刻枯朽，爬满老人斑纹。
声音嘶哑道：“朕不能老……不能老……”
我冷哼道：“人世间的朝代更迭，本来自有造化，我们本来是不能介入凡间帝王的因果的。”
“可惜你运气不好，碰上了我楚一行。”
“楚、楚一行……你是戚宗主的……”
我反手又给他一巴掌。
“这些年来，你为了讨好宗门，给他们送去了多少无辜女儿？”
“她们无一不是受尽折磨，又被夺净了家财。”
“这一巴掌，是替她们打的！”
“现在仙盟只听我号令，从此以后，无人会再与皇家勾结一气。”
“现在留你一命，不过是未免帝王骤薨，政权动荡，百姓受苦。”
“等你把皇位禅让给安信王，余下的账，我再慢慢跟你算！”
走出大殿，我仰头望向天空。
几百年来，皇城之上，总是终年缭绕着炼丹炉的青烟。
该散了。
聚在都城几百年的修士们，都渐渐搬回四方，守护着各处安宁。
皇家沉迷修仙炼丹的风气也为之一清。
修士为尊、凡人卑贱的观点，很快得以扭转。
修士与凡人只是天命不同，生命与情感却是一样宝贵。
修道界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华气象。
我做了上百年仙盟主。
人界与魔族再没起过争端。
两界接壤的酆城，已经从过去的鬼城，变为了繁华的边贸重镇。
但我再也没见过魔尊罗多魄。
没有意思，也没有必要。
过去的光翳宗已经消散，新的光翳宗门，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可用之材。
他们也不再塑神像，拜上仙，只安守本心，清净进取。
一切都很好。
只是我心里总有些忐忑。
按理说，我这这辈子，是下凡来历情劫的。
戚长安早就死了，我这情劫，到底算不算已经完成？
万一没完成，岂不是还要再来一次？
想到这里，我就唉声叹气。
这日，我吃饱了肚子，在宗门内溜达消食。
却忽然踩到了一样东西。
好奇地捡起来一看，竟是一个小小的玉坠。
玉质柔润，历经百年，仍然光洁如新。
我如遭雷击，呆立原地。
这里是我百年前的寝殿所在。
而这个玉坠，是我当年，为腹中的女儿所准备的。
那一瞬间，心中仿佛有根弦猝然断裂。
我忍不住落下泪来。
一阵清风吹来，我想，我此生最对不起的，就是这未出世的女儿。
一念及此，悲痛之情竟不可断绝。
多年来，我一直不敢探查这个女儿的下落。
这次鼓足勇气，请苍灵帮我看看她在哪里，可已转世。
苍灵转告我：“孩子很好，此生亦是修士。”
于是我掩面而泣。
再以抬头，发现我竟然已经回到了九重天上！
司凡处的掌事笑着告诉我：
“光翳上仙，你此生的情劫，乃是应在这个女儿身上。”
“你是天生神祇，地位尊崇，在九重天上，也是快意恩仇、风风火火。”
“在民间香火鼎盛，便是因你一剑可劈开黑暗，有明辨是非之义。”
“但你从未体会过情肠柔软的滋味，我们担心你终会成为煞神，故而令你历劫。”
“当年你杀尽仇人，看似已经痛快地报了仇，但其实百年之间，心里一直在苦苦自责，痛悔自己无能，未能保护无辜稚子。”
“如今故地重游，一番痛哭，是忏悔，也是放下。”
“世间缘分，相遇了，便珍惜，失去了，便释然 。”
“悟得如此道理，你的情劫，已经圆满。”
我拭去面上泪珠，向掌事深深作揖。
从今以后，我必将以更澄明之心，守卫天下平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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