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杀我师兄弟在先,救我性命在后,可这天下没有她救了人就能抵消了她杀人之过的说法!”
“她杀人有错,你抓她做‘龙’已是抵过,可她救你一条性命,你又用什么还她?!……”
“这……”
“说到底,不过是她生而为妖罢了……”说完,她看也不看呆立在岸边的男子,反身沉入湖底,不见了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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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凤欢笑瘫坐在半寸仙的荒院里,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。
身上叫玄雷炸出来的伤口虽然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,但总归还是皮外伤。对于剑修来说,只要好好休养几日,就能飞速愈合。反而是被鬼气所伤的左臂更难处理,小臂几近坏死,光靠自身的恢复能力无法治愈,只能先拔除了鬼气才能另寻他法。
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套新道袍换上,又将剑束回了背后,这才站起身来查看被他放在凝魂阵中的报丧鸟。
这阵布的极其简单,取了一枚凝魂丹做阵眼,又放了若干枚灵石结阵,只能起到暂时凝魂固体的作用。
凤欢笑出剑时,也是心存了赌上一赌的念头。
先破了琉璃灯的缚魂咒,又诛了贺武的本体,只护着他当初分出来的这只鬼鸟。这鬼鸟是贺武费尽心机放出来的,又会抓住时机害人性命,凤欢笑就赌这鬼鸟不单是一丝鬼气那么简单,恐怕贺武也分了一些魂魄在里面。
那鬼鸟早就醒了,缩着脖子窝在阵中,好似一只散了毛的老鹌鹑。
凤欢笑用手指捅了捅他,鬼鸟爱答不理的,一副郁卒的模样,被捅的狠了,才呱呱的大叫几声,又将头缩进翅膀下面装死。
凤欢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,“看来是我赌错了。”伸手就去拿阵中的灵石。
鬼鸟见他要拆阵,急忙伸出长喙来啄他的手。
凤欢笑被他气笑了,“你说说你,做人的时候是个鸟脾气,做鸟了还是个鸟脾气。贺兄,你若还有些魂魄在,就给个回应,也不枉费我这一番折腾。”
鬼鸟见他看破也就不再装鹌鹑,自己啄啄这啄啄那,将阵中灵石的位置更换一新,竟将凝魂阵变成了聚灵阵,又窝回了阵眼中吞吐了起来。
凤欢笑虽不懂布阵,也能看出鬼鸟所布之阵比自己的精妙许多,于是安心的坐下,闭目调息。
一人一鸟就这般吐纳修炼,直到东方既白。
清晨微暖的阳光驱散了常年盘踞在院内的鬼气所带来的阴冷。阵中的灵石已叫鬼鸟吸收的七七八八,可这些也仅仅只够维持他凝形的。
凤欢笑所猜不错,贺武确实分了一些魂魄在鬼鸟体内。
当时被凤欢笑用缚灵符缚住,又被凝神丹唤醒,贺武便猜到自己之前的异样与琉璃灯有关,查看之后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。虽然凤欢笑口口声声说是来救自己的,可会缚灵咒的人实在太少,他又有缚灵符在手,贺武实不敢完全信他,就动了些小心思,骗凤欢笑将灵网张开条缝隙,趁机分出些魂魄来。
凤欢笑所说的有一点不假,这世上会缚灵咒的人确实不超过三个,偏偏贺武就是其中一个!
凤欢笑以为中了缚灵符就不可能逃脱,却不知道懂咒之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就能将自己的部分魂体送出,这才着了贺武的道,让他有机可乘。
贺武将灵魂拆分后,鬼鸟这部分就偷偷潜伏于地下,将缚灵符解开。可万没想到本体竟像失心疯了一般,一心要同凤欢笑拼命。鬼鸟本想阻止,但本体所散发出的绝望和憎恨之情太过浓烈,搅得他一颗心如遭油烹火烤。等再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正拦在凤欢笑所逃之路上,险些害了凤欢笑的性命。
如今再见凤欢笑,贺武一颗心简直要拆成了八瓣,三分歉意,四分感激,又有那么一丝的怀疑,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,干脆耷拉着脑袋装死,反正现在他只是只报丧鸟。
凤欢笑又吐息了三个周天,直到日上三竿,自觉身上没有什么不适才停下了修行。
六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,可对贺武来说,简直就是煎熬透顶。自打太阳升起来,第一丝阳光照在他身上,他全身就像针扎似的刺痛。区区一只报丧鸟,若不是有聚灵阵护着,只怕早就被这大太阳晒成了烤老鸹。
他蹭在荒院里的阴凉里左藏右躲,最后发现只剩下凤欢笑怀里还有最后一块阴凉,便窝在他下摆下面一动不动。
凤欢笑拿他没办法,也知道他如今鬼气虚弱,受不得阳气,便用衣服一兜,将他抱在怀里,往前院寻小矮马去了。
才出了半寸仙的大门,就瞧见松鼠妖守着那口大箱子,正眼巴巴的等着。
凤欢笑在怀里掏了又掏,把贺武生生的拽了出来。
贺武本不想管那狐狸死活,本就是一只小妖怪,竟敢趁机害他鬼命,死不足惜。
可惜拗不过凤欢笑直把他往箱子里塞,心不甘情不愿的将狐狸背后切口中种下的诡术解了。
狐狸得了自由,自然是千恩万谢,咬咬牙将修炼了百年的内丹献出来,化回了本来的兽形。
这狐狸的内丹本就属阴,昨夜被置于养鬼髓的阵眼中又吸了不少鬼气,如今阴气十足,正是助贺武凝神固体的好东西。
贺武一口吞下内丹,只觉得周身灼热立散,催动鬼气运行一周天后,便是正午的太阳也不能伤他半分。
凤欢笑翻身骑上小矮马,溜溜达达的往山下走,至于去哪,他还没想好。
他手臂未愈,回江南别庄是最好的选择,可想起小师叔的唠叨……还是不回去比较好吧?……毕竟只是被鬼气所伤,下山随便找位道修看上一看就好了。
可不回别庄,下一步该去哪呢?
他拿起挂在腰间的寻魂盘,多亏这宝贝替他挡下了弹丸。可这寻魂盘好像被玄雷炸坏了,如今盘面上没有了阴阳鱼,只剩下灵力结成的一个圆环,那环忽明忽亮的,再不能指明方向。
凤欢笑不死心,下了山后,东南西北的瞎跑了几天,见寻魂盘还是老样子,这才放弃了尝试。心想自己出来也有些时日了,不如回山去看看师父,叫师父换个新的法器给自己。
贺武自得了内丹,就逍遥自在了许多,有时飞出去许久才回来,有时就落在凤欢笑肩头,看他颠来倒去的摆弄手中的寻魂盘。
这一日,贺武又见他对着寻魂盘唉声叹气,不知他要做些什么,张开长喙想要呱呱叫上几声,却发现自己已能口吐人言。
凤欢笑将事情的缘由都与他说了,贺武想了想,笑道,“这有何难?”抖了抖羽毛,从他翅下掉出一枚桃红色的珠子,那珠子浑圆透亮,用一根红绳子串着,两边各结着相思扣。
凤欢笑伸手接了,珠子入手温润,其中灵力流转,暗藏着周天卦象。
“这是何物?”
“此物唤作点迷津,最适合拿来寻物。你将灵力注入,心中默念所问之事,珠内便会显出卦象,为你点明方向。”
凤欢笑将珠子系在手腕上,暗催灵气,见珠内果然现出一卦,便决定暂不回山,调转马头,往西南而去。
一连走了几日,贺武也失了到处乱飞的兴致,整日不是落在凤欢笑肩头小憩,就是站在小矮马头上发呆。
凤欢笑瞧他并没有再去轮回的意思,可做个游世之鬼并非正道,时间久了,早晚会被世间污浊之气腐蚀,化成恶鬼怨灵,再不能投胎转世。
凤欢笑琢磨了许久,还是决定劝上一劝。
贺武正百无聊赖的站在他肩头梳毛,听他开口,便停下了动作。
“怎么?得了我的宝贝,就急着赶我走了?”
“当然不是了!”凤欢笑见他这副模样还有心情调笑,更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,“做个游世鬼最终是什么下场你我都清楚,我不愿看你生前受苦,死后更是连轮回都不得入……”
贺武半晌没说话,凤欢笑也不好接口,四周只剩下小矮马的马蹄声,踢踢踏踏,敲在碎石小路上。
“这几日我仔细想了很久,发现许多事我都不记得了。除了知道自己叫贺武,和这些道术法宝,我好像一无所有了。”贺武轻叹了一声,“就连他叫什么,长什么样子,为什么杀我,我也通通记不清了……”
“她可能是姓沈的,如果那块牌子上供的是她双亲的话。”凤欢笑回想起厅内的摆设,不确定的推测。
“是啊,沈什么……谁知道呢。这几日我飞回半寸山,从山上到山下,来回飞了几百个来回,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。果然,死了就是死了,一个死人,还想记得什么呢……”
“总归都是前世的事了,不如早入轮回。贺兄,你资质非凡,来生必然也能有一番造化,若是能再入道途,再来断往生这段孽缘也不迟。”
“是啊,是啊,可惜我还是放不下。”贺武突然展翅飞起,扑棱棱掉下几根尾羽。
凤欢笑伸手抓住一根,那羽毛又黑又冷,握在手里像冰刺一般,刺的人心痛。
凄凉的鸟叫声随着晚风传出去很远,很远……隐约能听到风中夹杂着人的叹息,“大道如青天,我独不得出。行路难,归去来!归去来!”
这一次,直至日落西山,贺武也没有回来。
凤欢笑独自拾了些柴,生起了篝火,和衣而卧在火旁。
贺武回来时,凤欢笑已经睡熟了。
贺武落在旁边的低枝上,盯着凤欢笑的睡颜发呆。
夜很静,偶有几声枯柴被烧断的噼啪声,火星随着微风从枯柴断口飘出,火苗一时拔高了些许,又慢慢萎靡了下去。
凤欢笑做了个梦。
梦里似乎发生了许多事,出现了许多人。
那些人和事,如同走马灯一般,来来去去,去去来来,又突然砰的一下都不见了。
他猛地惊醒却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,一睁眼见贺武又回来了,更觉得恍惚,不知自己是梦是醒。
“我同你做个约定如何?”贺武突然开口。
“什么约定?”凤欢笑随口问道,突然惊醒的梦,搅得他此时心里糊里糊涂。
“我帮你完成离山试炼,你帮我查明真相,如何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身为剑修,对道法之事所知甚少,寻魂驱怨若有我相助,想必可以事半功倍。如今凭我自身之力想得知当年的真相实在难上加难,不如我助你完成试炼,你助我查明真相,如何?”
凤欢笑低头不语,当初救贺武,一半出于试炼,一半出于怜悯。谁知他并不肯放下仇怨,盘桓于世,等于自己全是白费功夫。如今他要同自己结约,要知道修道之人一诺千金可不只是说说的,若是出尔反尔是会遭到反噬的。贺武之事毫无头绪,若是一直查不到,如此纠缠自己,将来成了孽报,难免会碍了自己修道之路。
“你放心,若是你完成了试炼,我还未能查明真相,我就放下一切,轮回投胎去。”贺武似看出他心中所想,复又说道。
“只到我完成试炼为止?”
“是。”
“只查明真相,不做其他的?”
“对。”
凤欢笑微微心动,贺武所说不错,自己除了斩妖除魔,对道法真是毫无头绪,有贺武相助,想必能简单许多。
况且他已定下期限,就算将来查不出什么,待自己完成了试炼,便能叫他去投胎转世,也算是好事一桩了。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二人结下了约定,凤欢笑向火堆里添了些柴,翻身睡去,一夜无梦。
贺武守着他,将头埋于翅下,半梦半醒,直到天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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